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啊?我的爸爸是造房子的!
咔嚓门打开了。我回来啦。父亲带着笑容踏入了家门。整齐简洁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的黑色直筒西装裤,留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有着七三分刘海的短发我儿时对父亲最深的印象。带着笑,步入屋子后,他将身子抛入沙发中,但双眼却不知疲惫地看着我们,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公司里、工地里的趣事。
多年后,岁月在父亲的脸上镌刻上了痕迹,还为父亲的满头黑发洒上了夜霜。他不再穿白衬衫,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暗淡色泽的衣服,但我从未忘记他是一个造房子的人
那天,咔嚓门被打开。父亲,一言不发,从门外进来,眼皮低垂着,嘴唇紧抿着。他鲤鱼尾巴似的眼尾纹,像用小刀细细雕刻上去的一般。岁月何以待人如此不薄,硬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我心想。踏入屋后,他一如既往地深陷入沙发中,可却沉默着,也未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另一旁的我。这异样的平静,简直就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厌烦的闷热。恐怕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我察觉到。
晚餐也在安静中度过,竟有一种寂的可怕萦绕着我们。深夜,我准备上楼睡觉,走过父母的房间,听到碎碎的说话声,得知了这种可怕寂静的原委:那应该怎么办
我躺在床上,看着房间的一棱一角,想,这房子的每一个结构组成凝聚了造房子的人多少的汗水?父亲负责的工程发生了事故:有一名工人意外失足从高层的棚架上摔了下来而死亡;工程队需要负责任,也就是作为工程队负责人的父亲具有责任,失业、赔偿我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
那天之后,父亲总是强颜欢笑。可从他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听电话时眉头紧锁的面容,我可以知道他的不容易。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父亲独自在院里乘凉。我走近了他,望见他那日渐瘦削的背影,我撇开了头。我抬头,看天空泛红,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要下大雨了。但,父亲仅是望着熏黄门灯照亮的一角地面,沉默不语。地面上有一排蚂蚁在搬家。蚂蚁在尽心尽力地搬家,筑新窝了。父亲突然出声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默默走回了屋子。
父亲最终选择了承担责任,辞去了职务,向死者的家属赔偿了一定损失。虽然失去了那一份工作,事情的解决却让父亲找回了真正的笑容。
之后,我偶有一次路过一栋正在拆迁的房子,想起那一句话:蚂蚁在尽心尽力地搬家,筑新窝了。我也应该尽心尽力地为自己所建的房子负责。我望向那正在被拆毁的房子,心想,要造一栋房子不容易,拆毁它时忍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