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一个炎热而寂静的午后,灰尘在周围慢慢沉淀,爬满岁月痕迹的藤椅吱吱嘎嘎。我坐在石凳上,托着下巴,嘟着嘴什么都不想做,只是一直听外公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讲。
他说外婆嫁过来时唢呐是一路上热闹地吹来的,说红轿子里,红盖头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说红盖头下的一双眼睛由怯缩变得无措,而那时他的一双眼只是笑着,满房子的红色晃荡在空气里。
以前常蹲在地上,看着大木盆里起着厚厚的雪一样的泡沫,然后看着那些泡沫在外婆灵巧的指间舞蹈。每一件衣服都被揉搓得一寸不漏。待她抖落手上的泡沫,便站起来,一件件摊开晾在绳索上。暖融融的阳光下静静地散发出爱的味道。
不知外公为什么浅浅地笑了。他讲的东西枯燥如秋天的稻草。但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他说他去山上打柴,外婆烧饭;他去外地做小生意,外婆在家带小孩。他只知道不去停下那双脚,因为那里承载了一家子的希望。
说着说着,他沉默了,眼睛凝视着日落,日落发出橘黄色的光,掉落在地上。风轻轻地吹拂着脸颊。
在这个时候应该有顿晚饭准备好了吧。外婆会在里屋叫外公吃饭了,声音不温柔却让人温暖,饭菜不够好,却不是一个人。
后来外婆得癌症去了。
夏天的太阳一如既往地热情,安静得不能呼吸,只有吊扇发出低沉的声音。因为汗水的缘故,有种潮湿的感觉,黏黏地,难受。我不经意看见外公落泪,他转过身去,什么都不说。
这个生命在我年轻的眼眸里一分一秒地衰老下去。他说他曾看着外婆的照片,发现外婆突然流泪。他说得那么轻巧,让我想起《桃园》,那种诗意的文字里包裹着忧伤,明明是忧伤,却又写得那么诗意超脱,愈发令人揪心。
外公去世是在外婆离去的一年半后。外公走得那么安详,在睡梦里突然迷了路。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心有一种四面漏风的感觉。抬头看见路旁一个男人将一个发夹戴在了女人头上,女人嘴角弯下去一点点,低眉的一个眼神就是幸福的宣告。她伸出右手,挽住男人的左臂。外公此时对外婆应该会说:不要怕,我会牵着你的手陪你一起回家。
我看见太阳温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