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那小小的叶片令我驻足。
明明是那么瘦弱的躯体,却偏偏如恣意饱满的毛笔字一般伸展出一股遒劲。苍色的椭圆形密密地点缀在枝桠间,带着与周围的新绿截然不同的冷调。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无端地,脑海中浮起这一句《小雅》。
而后的一次出行,我知道了它的名字小叶榄,也见到了更加苍郁繁密的它的同类。可当我仰面凝视那漫天的绿幕,鬼差神使地,我眼前晃过了那瘦小的生命,也莫名地在心中泛起了一丝失望的涟漪。回到校园后的几次路过,因着这情绪的波动,我也只是匆匆一瞥,再无停留。只是自我那失望之意出现,它似是为了向我证明般的,不出十天,便抽出了新枝,那依旧浓郁的墨绿萦曲而上,那宛如幽深的潭水的颜色,竟令我似受了蛊惑,痴痴流连。细细摩挲它粗糙的树干,不由笑叹一声: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如同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一般,它迅速地茁壮成长,墨绿色的面纱笼上一层又一层,它变得越发地明艳动人。
细碎的阳光闪耀在叶沿,勾勒出一道道饱满的弧度。揉碎着璀璨的辉光的小小叶片,如沉郁的翡翠,吐纳天地间的芳泽与韶华。婀娜的晨影被染上了光晕,光与影的连绵交叠,是那印象派画家挥洒的几笔朦胧。当红日垂落在天际,慵懒的卷云也浸透了赤色,温软的朱红悄悄地爬满了树梢,犹如铺上一层薄薄的胭脂。泛着红色的硬叶在不小心沾上了日的气息的微风中微微张扬。层林耸翠,竟产生了一种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绝美意境。
有时苍天的巨眼太焦灼,即使是绚丽的花丛也黯然失色。而那依旧圆润苍翠的小小绿幕却好似不受周遭的酷暑侵扰,如天外谪仙,遗世而独立,带着初见时的清冷气息。有时浓云遮蔽了流转的阳光,天色变得低沉,沉睡的水面出现了裂纹,落雨晕开的波纹层层扩散。倏尔,大风阵阵刮过,攻势愈加猛烈,幼嫩的枝条被蹂躏,倒下的小树被践踏。而那瘦弱的躯干随风势而摇摆,却也自岿然不动。怒雨卷霜雪,重重地刷洗着,而那远望星星点点的绿色,却也不曾打落半分。良久,淌在地上的水渍泛起了金光,滑过叶端的水珠带走了它刚刚经历的沧桑,沉绿的叶片再次恢复了一尘不染的高洁,它又欣欣向荣地生长起来。
微曦的早晨我踏着迷蒙的金雾,在教学楼下与它相遇;忙碌的课堂上我托着腮帮向窗外张望,沉郁的绿荫,暗红的墙瓦,水蓝的天穹,是我百看不厌的水彩物景。它在炎热时投下阴凉。它在黄昏时与行人私语,它在夜晚时静静倾听。我突然发现,它已成为我习惯中眼里的存在。
它依然在迅速地成长,可惜我已等不到它长大。但我依然充满感激,感激与它相识的邂逅,感激它相伴的点滴,感激它成为我的念想,感激它成为我心灵深处的柔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