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许多地方见过冬雪,印象最深的还是老家乡下细密厚重的那种白茫,寄托着小时的牵挂和乐趣。来江南这么些年,昨夜竟然看得一次纷纷扬扬的飘雪,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可我来不及吃惊,还是静静地欣赏这水乡独特的雪吧。
大概是看各地的人们都在晒着家乡新年的第一场雪,老天爷突然眷顾了一次无锡,在洒了两日雨水的天空蓦地遮开一道暗沉沉的幕布,快到傍晚的时候竟砸下些冰珠子下来。好家伙!眼见那些冰晶从云里滚落,千千万万在天际铺成一张硕大的条幅,借着都市霓虹的光能够看到它们奋勇向前争先恐后的活泼劲儿。直到它们跳着叫着摔倒在水塘边、河堤岸、楼房的防水棚顶沿、路边停靠的车窗玻璃上、忘记穿雨披匆匆回家的路人手上脸庞时,才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里觉察出了不对它们太爱这片土地了,便顾不得江南的矜持!
不多时,冰晶颗粒都仿佛害了羞退却下去,大概老天也发现了自己的锋芒,云层里掬一捧三月的柳絮,只一挥,千里万里都下起雪来。
我无数次想象过江南下雪该是种什么样的温婉动人:微风轻拂,雪花大片大片踩着舞步款款而来,找一个处舒适的地方安静地躺下,整个世界都是沙沙的,生怕打扰水乡该有的安宁。倘落在人们身上也是静谧地,就像秋后午间茶时懒散的阳光,柔柔地藏进衣衫的一角,便再也无处找寻这该是江南的柔女子啊!
然而我终究还是错了,雪是那江南的雪,却丝毫不减傍晚时分冰晶的热情,而且似乎比那些云层里争先的冰晶粒还要强、还不服输!
不信你看吧:灯火通明的马路旁,借着路边烧烤在雾中缭绕里的光,它们呼啸着刺破烟气,只落得串串菜品上、铁皮制的烤架里、烧得滚红的炭火边无一处不是瑟缩着颤抖着,在漫天大雪的骄傲里苟延残喘!
你看吧:黑漆般的小区内,人们都畏了这突来的寒,早早熄了灯钻进被窝,只有这四散飘飞的雪在孤盏路灯下迷醉了舞,站在灯下,透着微黄的灯柱向上看,那漆黑里的一线骄傲的白竟不是一片片一星星下来,竟是一线线地一缕缕地穿刺过来!雪线刺在我的脸上、脖子里、手背面,未等消融便前呼后拥地唤来一大群同伴,在我的皮肤上化开一道调皮的水痕,顺着脖颈钻进去,直挠得我龇牙咧嘴、直刺得我再无法睁眼,只得远远地站了观望,一任那风里弥漫的蝶衣相互拥抱、交织、推搡成一幅泼墨
你再看吧:停车场里安安静静地卧着几辆车,除了细看车身下方还能辨出一些颜色来,车顶车窗全白了。这不羁放荡的江南的雪,竟也在造物主面前有了含蓄的一面,借着灯下阔叶泛出的油油的光,她们沉醉了摇曳的身躯,紧紧地贴着玻璃,在满世界的严寒里寻找严寒来取暖,在短暂停歇的脚步中依赖停歇来独唱。怕是只在这一刻才能安静地、沉沉地睡去吧
好一个江南水乡的雪!
它破开重重的云千磨万击终究化蝶,它历经层层的险九死一生始得涅槃,这是北疆的凌寒中的暴雪都无法企及的江南女汉子!赏至夜已深,这温婉水乡的飞雪还未停歇,仿佛意欲舞尽这繁华的尘世,以留得一个不屈的桀骜与世人
清早迫不及待地拉开窗帘,老家的雪是从不吊我胃口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让人一饱白茫茫的眼福。而江南的雪呢?哪里还有昨夜漫舞的影子,哪里还见玻璃窗上迷人心的娇白,留给人们的,只还是昨日的天、昨日的地、昨日依旧匆忙的生活。唉,昨夜灯下,何不妨趁着雪夜吐一吐舌头,品品这江南冬景下,另一种不羁的纯白然而我又不禁突然间释然:那一种带着水乡温婉内敛的不服的桀骜,只一次就足,凡尘俗子又如何能理解、品味到珍惜得纯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