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有义务将这一声音记录。它不唯美,它不动听,它甚至不能入你双耳。然而毋庸置疑,它是一种存在过的,并且存在着的却即将消亡的事物。
第一次听到它时,我觉得这声音中蕴含了点沧桑,渗透着些历史。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着这声音是如此无聊。这是剪刀者的歌声。这声音似是在丹田内沉积了很久,在-腔内徘徊了很久,被喉咙温润了很久;又似在突然间,歌声如长虹般极具气势地从唇齿间贯出,若长江的水流经了三峡跌宕起伏,若江南的丘陵绵延不断这歌声,像是孤寂又无畏的苍鹰回旋在空阔的天穹,在古老与现代交界的地方,它迂回在灰浊的空气里,强韧而有力地涤荡着渐靡的心灵。
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类似的声音了。十多年前,是个幼童,居住的地方由一条河隔成了南北。当河南立起高楼幢幢时,河北依旧是青瓦粉墙。青年们纷纷移至河南,老人们依旧守护着河北。而唯有在河北,我才能听见卖麦芽糖敲铁片的声音,补碗时发出的丁丁声,还有那弄堂尽头小店铺里老伯编竹篮竹筐时发出的簌簌声。这些声音似是乐曲,使年幼不知愁滋味的我在当时看似是永恒的时间里品尝到了那似要把人牙齿黏下来的甜,使只知在夏日午后捉知了钓龙虾的我在大榕树的荫庇下见证了一只只破碗的重生,使爱望繁星点缀天空的我在竹藤的柔和细语中安然入睡
然而,那些声音似是消失了。
当现代化的洪流席卷了河北,青瓦粉墙偷换为了林立的楼房。我再一次回到当初走过的地方:铁片声不在,丁丁声不在,簌簌声也不在了;榕树不在,河塘不在,被繁星点缀的天空也不在了。河北的一切像是一场淳朴又遥远的梦。
但现实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依旧可以在街上看见挑着担子敲着铁片的伯伯,五六十岁的样子。伯伯笑起来没了牙齿,让当时的我疑惑他是不是吃了太多糖而软了牙?我依旧可以在偏僻角落里看见一个抽着烟眉头紧锁的爷爷他的身旁放置着一套补制杯碗的工具;而在城市最深远最幽暗的地方,我依旧可以听到熟悉的簌簌声。只是这一切都无人问津了。
歌声正在流浪,似年老之人的缕缕哀愁;歌声正在呼唤,回归最本真的生活;歌声恍如钟声,是对沉醉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的人们的警醒。
歌声,依旧在荒野中响起。隐隐约约,愈来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