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案儿上的砚台,墨迹留在笔尖,墨痕游走在纸页上,而那余墨早已凝固在了砚台之中,滑滑的,石墨的光滑浸润着我的指尖,却没有一点儿痕迹,缓缓地仰起头,那失去了花纹的大椽,失去了蟠龙的殿柱,撤去了金砖的地面,俱往矣,一切的一切,除了我这一身,还留下了什么?
放下早已干了的毛笔,站起身,来到窗前,前些日子植下的梅花渐渐的放出了小芽,鹅黄色的幼芽刚刚抽出头,这晚到的春天,不能勾起我过多的欣慰,浅浅的笑了一下,不能改变那面部的僵硬和心中的苦楚,朝南而望,烟气朦胧,那南国的哨卡,大泽的波光,早已不可看见,那江汉之珠,湍濑之芝,昆山之玉,早已不可再见,眼中也仅仅是花白的一片,远方的惊雁只闻其声而不见其身,鹤吠之声仍回荡在耳畔,钟山修道的那些时日,一舟、一杆、一琴、一蓑衣的四景在我的眼前重现,思念着却又再也回不去了,如眼前那倾泻在乱红中的阳光,再也不可回去。
主国十五载,亿万计的金银贡给了北方的大朝,说我是君王,不如说是那阶下的囚奴罢了,往日是无形的枷锁,禁锢着我的魂,幸亏那一杆笔,无时无刻削减着枷锁的分量,现今是有形的软禁,将我的玉笔压的粉碎,将我的心压得生疼,哼,你以为一杆笔的粉碎,就能实现让我再不复言的痴想吗?我想说,我要喊,我要用自己的灵魂,拼击你这无情的巨兽,哪怕,魂飞魄散,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但我仍要写下那往日的纷华,歌出那游上苑的纷华,让你这野兽,只能歆羡,永不得企及,让我的歌女唱出来,让天下有井处即有李词!故国的繁荣,流淌在我的思念中,倾泻在草木之上,那柔软的叶呀!又如何承得住如此重压,纷纷的,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拜服在我这失冕的国王脚下!
思念着教坊的曲调呀!皇城十里,最后能陪着我的,大臣?早投入了新主子的怀抱;待臣?早变着法子卖尽我身边的金石珠玉;妃嫔?更是吓得躲入深庭,我像令人厌恶的瘟神,披头散发,游走在宫禁之间,声嘶力竭的叫着来人却再也无人应答,等着我的,只有宋军的利剑火器。北渡之时,听着江风,远眺着燕子矶,隐然间,悠悠的不知何处响起了羌管、胡琴、琵琶,一件件的乐器声悠然而起,突然我好像明白了!那是我当时自己调教的教坊乐呀!霓裳之曲渐起,没有见到那令人心酥的舞步,没有见到那步步生莲的脚,却统统浮现在我的眼前,泪水渐湿眉梢,顺着脸颊,流淌着,现如今,又在那花间流动,日影闪动,牵动着我的心!
一切俱已近乎失去,现在就我最爱的人也将被人夺走,噫,一人苟活,又有何意!思念着,终究一切仅是思念,再也不能有了!毅然的命乐伎大声唱出我的那首《浪淘沙令》,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奈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在曲子中,我也醉了,酒洒满地,呼的一阵敲门声,君侯!圣上知今日君侯诞辰,命赐酒!我开门,口言谢主隆恩,一口饮尽,咣当一声,杯落在地下,我笑着,故国,我来见你了!
二百年后,也有一个皇帝,仓皇南渡,留给他的只有满地疮痍!